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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医学与死亡

2000-03-15 来源:中华读书报 □陈蓉霞 我有话说

 当公众为基础医学的研究成果而感到欢欣鼓舞时,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或多或少都怀有这一愿望,企求人类长生不老的梦想能够实现。这正是披着现代医学外衣的炼丹术。

中国传统文化极其忌讳谈“死”,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然而,在我的面前却赫然摊着一本书,《我们怎样死——关于人生最后一章的思考》。确实,对死亡的恐惧几乎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本能,然而,死的神秘又不时在我们的心头闪现,令人生出一份悲壮哀婉的遐思。

著名的哲学家费尔巴哈曾经说过,人如果没有死亡,就不会有宗教。宗教向人承诺的“天堂”、“永生”使得死亡成了进入另一极乐世界的关口,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心理。汉民族是个宗教情感淡漠的民族,我们少有对彼岸世界的追求,故此我们就把长生的希望放在了尘世,从秦始皇的追求长生不老药到后来的种种炼丹术,其目的都是为了摆脱死亡这一挥之不去的梦靥。

然而,面对死亡,人们的种种努力无异于以卵击石,而尘世的永生则像是水中的月亮,遥不可及,除非我们是一个宗教徒,相信彼岸世界的永生。但是,现代科学却把人类追求永生的愿望放到了一个突出却又是困惑的位置。一方面,生物科学告诉我们,任何物种以及物种中的个体都处于一个有生有死的过程之中,人类这个物种以及每一人类个体自然也不能逃避这一命运。但是,另一方面,现代医学似乎又拒不承认老化乃至死亡这一无情事实,它向大众灌输的信条是死亡总是由某一种疾病带来,而医学的努力、医生的职责则在于成功地攻克每一种疾病。当然由于医学在某一方面的局限,所以,病人最终总是因“抢救无效而不幸死亡”。但是,现代医学又总是在向公众承诺,随着基础科学的进展,我们终有一天能够彻底阐明老化以及死亡的机理,不用说,它们最终当然也能被战胜。其实,当公众为基础医学的研究成果而感到欢欣鼓舞时,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或多或少都怀有这一愿望,企求人类长生不老的梦想能够实现。这正是披着现代医学外衣的炼丹术。

正是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现代医学与传统医学正在分道扬镳。在传统医学中,医生与病人信奉的是“治病在人,生死在天”,亦即承认自然规律的不可抗拒。然而,在现代医学中,医生高高突出治病这一目的,把病情看作是敌人,必欲攻克而快之,甚至不惜违背自然规律。本书作者即是一位行医多年的医生,他曾治过这样一位病人,这是一位92岁的老人,住在老人疗养院里,虽然她神志还清醒,但因严重关节炎和下肢动脉硬化血管阻塞,无人扶持不能行走,为此,住在有护士护理的单元中。一天,她突然倒在地上失去知觉,经检查发现腹腔内大量充气。诊断很明确:无疑是消化道穿孔,极大可能是十二指肠溃疡,刚好在胃下边。病人当时神智清醒,她拒绝动手术。因她认为自己在这颗行星上呆得太久了,她身边已没有一个亲人。然而,医生关注的是面前这个病人所患的病,而不是活生生的人,医生认为,手术以后的生存率是1/3,而不动手术,则无疑只能走向死亡。医生认为病人值得考虑这个建议。最后,病人抓住医生的手说,“我要开刀,只是因为我相信你。”手术一周后,病人情况好转,最后她的头脑完全清楚,这时,她毫不犹豫地对医生说,医生是在欺骗她,因为如果她知道动脉硬化的老年病人在重症监护室内需要忍受哪些事情后,必定会拒绝可挽救她生命的外科手术。两周后,这位病人因突患大面积中风,一天内就死去了。后来作者才知道,病人当初的同意只是不想得罪医生。

在这个病例中,医患双方的冲突在于医生关心的是治单个的病,从而抛开了具体的人;而对于病人来说,她更需要的是体面、无痛苦地走完人生的最后旅程,而不是为了配合医生的职责从而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地多活几天。前者代表的正是现代医学的立场,突出治病,忽视病人。后者则反映了自然界的心声,人死不可抗拒,每一个人都有权利趁他清醒的时刻决定自己的最终旅程应如何度过。可见现代医学已使病人(更确切地说,是疾病)成为一种要战胜的对象,正如同现代科学把自然看作是欲征服的对象一样。当疾病、死亡、老化等诸种自然现象成为客体之后,它们就不再与活生生的人、人生、社会乃至宇宙的进程相连,现代医学完全成了一种高技术,而不再体现为对人的最深刻关怀,对命运的最深切同情。

一个无情的事实是,在现代社会,每一个人的出生离不开医院,死亡同样离不开医院。在各种各样装备精良的医学仪器的包围之下,不仅临终病人在最后时刻不想孤单死去的愿望再也无法得到满足,而且这种作法还反映了我们的社会拒绝承认死亡、不敢直面死亡的病态心理。

然而,我们总是力图从技术的层面去阐述老化、死亡的机理,以至我们全然漠视了死亡作为一种存在的神圣一面,这不再是技术的对象,它就是存在的真理,死亡是上帝的安排,是自然的杰作,生和死原本就是相通的。

有一首小诗说得好,“因为生命的机会,我看到了山,看到了水。”然而,生命有限,这才让我们深刻体验到生命中的种种价值所在。正因为在我们的一生中只能去做有限的、值得做的事,我们才会有做事的紧迫感,才有机会的可贵,才有选择时的慎重,才有危机面前的压力,也才有得到的欢愉、失去的痛苦以及刻骨铭心的爱。

在此意义上,我们才能说,珍重生命,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因为生与死共存。

(《我们怎样死——关于人生最后一章的思考》,舍温·纽兰著,褚律元译,世界知识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1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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